上週訂了房間可看海景、價格稍微奢侈些的飯店拍攝工作照。在一整排都是高級飯店的區域裡我預約了Uber,飯店門口等車時系統裏顯示為兩分鐘內會抵達的車子卻在地圖上不動了。
「咦?網路有問題嗎?」
我不死心重新開機但車子依然沒動靜
「算了,總會來的」決定耐著性子等
十幾分鐘過去車子還是沒動靜我只好打電話給司機先生。
「我是乘客,正在某某飯店門口等你,請問還需要多久呢」
「不好意思,我剛去買麥當勞,現在馬上過去」就這樣,原本估計只要兩分鐘的車過了二十幾分鐘才來。
老實說,此刻我內心有點火,總覺得司機要買東西就不該顯示為兩分鐘啊,如果早知道要等二十幾分鐘我可以換別台車又或者可以在大廳吹冷氣晚點再出來。
可是,上車後看到司機是位比照片中蒼老許多的老先生之後我完全釋懷了,我相信他絕對不是故意拖我時間,他肯定是餓了必須先吃飯才有體力開車。
「抱歉,讓妳等這麼久」
「沒關係,你餓了吼,你如果餓了請不用介意我」
啟程後司機先生沒碰放在隔壁座位的食物,他只是不斷在右側置物處找東西(一邊開一邊找)他找的很慌很急,最後甚至在駕駛途中卸下安全帶將整個身體移到右邊(其實非常危險😖)
老先生費力找出了噴霧狀容器,對著麥當勞食物袋用力噴了好幾下,此刻車內瀰漫化學檸檬香氛味⋯⋯原來他手上那瓶是除臭噴霧!
「那噴霧有毒會滲透到你的薯條裡耶」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些揪心,我只是乘客,我不懂為什麼他要如此戒慎恐懼
「麥當勞的食物味道肯定讓妳不舒服吧?住好飯店的人都會介意這些事,我之前到這區載客被客訴過好幾次,所以我想在妳不舒服之前趕快將味道遮掉」老先生以非常愧疚的口吻說
馬路右邊是寬廣大西洋,每個人在這裡看起來都非常放鬆非常做自己,唯獨老先生。我覺得他的生存空間似乎被壓縮了,被壓縮的好窄好小⋯⋯
我突然想起自己也曾經有過這種狀態,在社會新鮮人生活初期。當時透過就職活動面試了幾十家企業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廣告公司,社長告訴我他們從沒採用過外國人我是史上第一位,工作內容也和海外絲毫沒關係,他希望我像一般(日本)人一樣好好加油。
那個情境讓我相當惶恐,很怕日文講不好、怕不知不覺間觸犯了日本人界線、怕工作能力不符合對方期待……一開始我非常戒慎恐懼,連去洗手間都不敢,這種心境裡悲劇終於發生。
公司為了歡迎史上第一位外國人入社,社長特地訂了銀座某間中華料理餐廳開歡迎會。我們用餐是在包廂內,不習慣當主角的我依然非常緊張,大家說什麼我都無法順利適當反應,我一邊害怕一邊恨自己表現不好。此時炸春捲上桌了,我只吃了一口,就吃了那麼一口人生竟然出現跑馬燈😖
我抱著餐桌上白色毛巾開始作嘔,還來不及反應時我吐出了深紅色液體。那一幕把我自己和眾人都嚇壞了,我幾乎以為自己要死在銀座。前輩慌張叫了救護車,社長也跟著我上救護車來到急診室。
救護車裡,我看著手中白毛巾上的血跡流淚,我好討厭自己,完全想不通怎麼會在最不該丟臉的人們面前丟這麼大的臉。接著我又想到家人,想到萬一怎樣他們還要坐飛機來東京善後……反正越想越難過。
很戲劇化的是,做完內視鏡等檢查之後,醫生只是拍了拍我的肩:「最近壓力很大吧!在害怕什麼呢?妳的喉嚨處在非常緊張的狀態,所以炸春捲(邊邊角角)割傷了妳的喉嚨引發出血,雖然不是大事但請務必好好放鬆,讓身體和器官都不要緊張」
醫生講完這些話,社長也在旁邊安慰起人:「千萬別害怕,公司裡的大家都很友善很歡迎妳,妳慢慢適應就好。就算犯錯也不用在意,每個人都是從錯誤中成長的。我們公司什麼沒有,有的是餘裕讓新人犯錯」
多虧喉嚨噴血事件,我的壓力在那一刻解除不少,我和我的身體終於恢復到比較正常的狀態。我不再慌張害怕,我相信不管犯錯或受傷時都有人們的善意可以依賴。
回到大西洋邊,我很努力用破英文告訴老先生他的食物味道一點都沒有令人不悅,肚子餓了本來就該把吃飯放第一(畢竟他是老先生)但總覺得這根本不夠,好希望接下來他能遇見更多溫暖,讓他不必那麼害怕、讓他相信不管到哪裏都有「人們的善意」可以依賴。